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书画的气色 时间的痕迹
2015/5/25 16:21:15 来源:

书画修复是一门技术,可又绝不仅仅是技术,甚至关乎哲学。我们要不要用日新月异的技术抹去时间的痕迹让它“宛如当初”?还是学着去欣赏那些时间加之于上的沧桑之美?甚至只需静静旁观,直面伟大的艺术品必将在岁月流转中成住坏空的宿命?

武英殿的展品每一件都有自己惊心动魄的来历,它们是经过了时空的千山万水才来到我们的面前。无论秉持什么样的存续理念,最要紧的或许是必须提醒自己:这些美好必然是要一天天地黯淡下去,最终消失于无。而我们能做的,就是珍惜它们与我们这份千年一遇的缘分,敬爱它们,看望它们,记住它们。

当进行书画修复时,我们应该如何面对这些由于时间沉淀而形成的“古色古意”呢?梁思成先生在阐述“修旧如旧”时,曾以“泛黄的假牙”举例说明,不能过分地焕然一新,而需注意“古意”的保留 ;在西方,19世纪的英国文学理论家、诗人罗斯金也发现了这种美,并笼统地将其称之为一种“入画”的趣味,而20世纪初奥地利著名艺术史家李格尔在他的《对文物的现代崇拜:其特点与起源》中将这种趣味概括为“年代价值”。中国人是如何欣赏“古色古意”的?“古色古意”和“年代价值”两个概念下的修复又有什么差异呢?

中国古人怎么“赏古”?

“古色古意”并非绘画作品创作之初便有,在本质上是由时间所创造与添加,并在长时段的历史积淀中成为一种特殊的审美趣味。这种审美趣味在明代中晚期的“好古”与“玩古”的生活方式中体现得尤为淋漓尽致。在“玩古”的过程中,物完全纳入个人的感官世界里,以感官来接触、渗透物体,触觉之感受乃“把玩”之要点,“沈云鸿字维时,石田之子也。性特好古器物书画,遇名品,摩抚谛玩,喜见颜色”(明代陈继儒《笔记》卷2)。高濂《遵生八笺》(燕闲清赏笺·论宣铜倭铜炉瓶器皿)中也大量记载了以“摩弄”之功赏玩铜器,其它味觉、嗅觉等都各有所用。

《长物志》一书可谓是这种“赏玩”生活的典型代表,其中“绢素”一段,则是对古书画材质体的审美。“古画绢色墨气,自有一种古香可爱,惟佛像有香烟熏黑,多是上下二色,伪作者,其色黄而不精彩。古绢,自然破者,必有鲫鱼口,须连三四丝,伪作则直裂。唐绢丝粗而厚,或有捣熟者,有独棱绢,阔四尺余者。五代绢极粗如布。宋有院绢,匀净厚密,亦有独棱绢,阔五尺余者,细密如纸者。元绢及国朝内府绢俱与宋绢同。胜国时有宓机绢,松雪、子昭画多用此,盖出嘉兴府宓家,以绢得名,今此地尚有佳者。近董太史笔,多用砑光白绫,未免有进贤气。”

作为古书画商人的吴其贞,在他的《书画记》中对关乎古书画“品相”的“古色古意”格外注意,几乎每一条都注明“气色尚新”、“纸墨略疲”、“气色沉黯”等品相特征。古人这种强调感官切入的赏玩方式一方面满足了感官的需要,同时,也期望通过这样能够给真伪之辨提供参考,但这样的赏玩态度也可能从根本上忽略真伪的考证,精致到位的仿古、作旧作品,只要能够让人“想见上古风神”,就足以为鉴赏家所“共赏之”了。

文物上的年代痕迹要不要抹去?

李格尔所提出的“年代价值”是指时间对文物所造成的残破分化状态,来自于时间流逝在文物上留下的痕迹,正是由于这种残破和磨损痕迹形成了一种往昔的特殊氛围,令人对文物及其所经历的岁月产生无限想象。李格尔将文物的“年代价值”与“历史价值”(体现在文物所代表的人类活动的一个特殊阶段)相对立,认为“历史价值”体现了人们客观看待文物所呈现的特定历史状貌的态度,这种态度反映在修复中,则是力图清除文物表面的残破状态,使它恢复到原先的面貌。但随着时间的推移,“往昔的一切人工制品都是不可挽回的”,都必然走向死亡。文物本身不仅承载了“历史价值”,还留下了“年代的痕迹”,而正是后者激起了人们对文物的兴趣,“因此,过去的东西获得了现今的价值”(陈平《李格尔与艺术科学》),现代人对文物的欣赏(崇拜)正是建立于这种时间留下的残缺符号之上的,这种对待文物的态度,则是要求尊重自然法则,反对对文物实施任何人为的修复与复原。因而,为了消除这两种价值之间的矛盾,李格尔主张:所有修复或复原工作都应该在复制品上完成。

书画修复应平衡历史价值与艺术价值

比较“古色古意”和“年代价值”这两个概念,两者同而不同,都肯定了时间的作用,在修复中却是两种不同境遇。按照李格尔根据“年代价值”所提出的修复办法,不在文物本体进行任何的人为修复,则会让流传至今的文物自然死亡,实际上则是“反修复”的。对于“古色古意”所采取的修复办法,则体现出中国传统书画修复的特点与灵活性。早在米芾的《画史》中,就盛赞“古纸素有一般古香也”、“真绢色淡,虽百破而色明白,精神彩色如新”,在淋洗之时要求格外小心,而在周密所写《绍兴御府书画式》中,就明确规定“应古画装褫,不许重洗。”《装潢志》“审视气色”一节,则辨证的对待“气色”,“如色暗气沉,或烟蒸尘积,须浣淋令净。然浣淋伤水,亦妨神彩,如稍明净,仍之为妙。”

对于古书画这种独具特色的审美趣味——“古色古意”,的确应该采取谨慎而合理的修复方式,尤其在清洗环节,哪些有损污渍应该去掉,哪些是由于时间原因自然形成的古旧感觉,应该如何保留,在有损物质与审美趣味之间、历史价值与艺术价值之间如何平衡等等,处处都对修复师的艺术素养和技术手段提出极高要求。于此而言,古代书画的修复师不仅仅是书画作品物质体的保护者,更应该是“古色古意”美学趣味的发现与挖掘者。